光阴酿 第123节

作品:《光阴酿

    “我只设计了让人离开,并不代表我会用他们。要不要用,值不值得用,还要看他们的本事。那些人都不是蠢的,表现稍有不对,就会发现端倪,到时你出来顶锅?”
    “我一直以为你是觊觎栖月的力量,才想夺过来。”
    郦清妍看着他笑,“力量我不是有你了么?二十四暗卫连十二禤阁都不如,没有必要太过放在心上,找人看好他们就成了。而且,你总是忘记,我说过要毁了栖月的。”
    马车里露出半截身子的人,在阳光里笑的那般璀璨,如同蝴蝶兰般干净,却说着带了寒意的话,对比如此强烈,让即曳也产生心悸的感觉。
    “你真是,蛇蝎女子。”即曳突然评价。“这个局,很精妙。只是这之后,你和栖月,就彻底成为敌人了。”
    “敌人也好,朋友也罢,介时我已不在他身边,他能奈我何。难不成真不要江山要美人,追着我跑么?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
    是或不是,谁又能一言定论呢?
    即曳长腿一伸,直接跨到马车上来。郦清妍退了一步,让他从窗户翻进来。
    “过不多久,焚禅会启程会齐国,我会让霜降跟着一起去,对你可有影响?”
    “无妨。刚好澹台降给我写了信借人,把焚禅还回去,外加一个名医霜降,简直抵得过一支精锐部队,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郦清妍倒了杯茶给他。“初听你说霜降是你手下带出来的人,委实吓了一跳,我还好奇她怎么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么高的医术呢,原来是你教的。”
    即曳把窗户关严实了才坐下来,开口就是把人吓一跳的话,“你大约不知,霜降也是被复活过一次的。”
    郦清妍手中的杯子差点摔出去。她当然不知道!
    “濒死之人,只要还保留一丝生机,哪怕只是最微末的一星半点,也能通过异术让她活过来,最好的医者救不活的,异术却可以,所以此举被世人称为复活术。已经死了的,则可以练成傀儡,植入一个命令,让其只听一人号令,成为最好的杀人武器。这就是寒石异族让天下人忌惮的地方。”
    郦清妍静静听着即曳这十分难得的正经解释,不过听着更像是单纯在解说寒石异族的详情而已。
    “复活会改变人的体质,本事高强到一定境界的复活师,再造出一对极寒极炎男女,也不无可能。世人因为对这种通天本领的忌惮,衍生出恐惧,自然要将其除去。外加物极必反,兴亡交替,到了我这代,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郦清妍理了理思路,刨开那些家族本领的枝节,大胆猜测,“特地复活霜降,改变她的体质让其和栖月相似,又传授她医术,是为了将人植入栖月力量内部,以获取有用信息?”
    “差不离,不过她只学了皮毛而已,旁人眼里算神医,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天分是半点不及你的。等你学完,不用习武,这天下再无人能近你身。”即曳动了动眉毛,一脸你快夸我太会选徒弟、以及你真是找了个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师傅的表情。
    然而郦清妍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把我教出来,又要植入到哪里?”
    即曳失笑,“你不把我卖了就不错了,我哪里敢卖了你。”
    “十二禤阁又有谁是你的人?”
    “你可以猜猜看。”
    “又是猜。”郦清妍撇嘴,“我怎么越来越发觉你的势力遍布各国,无人能敌,是错觉么?”
    即曳没有说话,心想若是告诉她自己与十二禤阁创始人曾是莫逆之交,手握每一任阁主的临终嘱托,一旦此阁出现想用这份力量夺得王权的人,他可出面诛杀,阁内诸人皆不得反抗。至于为什么会去刺杀温阑,不过是他觉得温阑这些年收敛的太过厉害,试一试她的实力是否减弱,顺道看看新选出来的少阁主罢了。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猜得到的事,讲出来会不会把她吓死?
    活着即是虚妄,即曳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漫长的生命里,能够让他有所触动的人却寥寥无几,统共也就只有十二禤阁创始人,汐凉,还有眼前这个即曳目前还没弄清楚她究竟是哪儿来的的人而已。
    哦,算漏了一个,还有一个混蛋怅亓。即曳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要把怅亓打死,然后做成听话的傀儡,把被压过的日日夜夜全部压回来,以泄心头之愤!
    郦清妍举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神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即曳言简意赅,“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厉害就够了。”
    郦清妍满眼的疑惑和不信任,可是干瞪着又瞪不出答案。兀自说起话来,“一开始我竟认为它是天下第一大组织,手握它,用好它,相当于手握天下,无人能敌,后来发现自己的天真。遇到你后,更发现山外有山,所谓十二禤阁,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即曳扭着说。
    郦清妍顺手捞起一块冰,让对方反射性躲开。
    “不过,你为何要收养汐凉?将这个小姑娘认认真真教养大,还时时带在身边,让人知道自己的软肋,不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么?”
    即曳撩了撩额头上的碎发,幽幽道,“大约是为了,独孤求败。”
    “……”郦清妍决定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掉之前欠下的一章,今天终于做到了。。。
    第137章
    渑鸢谷在出皇城往东方向一百里左右的地方, 因为车上有女眷,所以走的格外慢些,夜间没有赶路, 不过安全起见,并没有歇在驿站,而是待在马车里凑合一夜。如此走走停停, 加上特地绕了些路, 花了两个白天才到。
    即曳的这个地方,称之为谷其实不大准确, 像山谷一样狭长的部分, 只是进山的一条通道而已。马车徐徐进去了,前头是昏暗山谷, 头顶是一线天, 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走着走着,陡地天光乍现, 豁然开朗。身后是峻峭高山, 面前却是大片农田,以及, 农舍……
    郦清妍脑中浮现一段话, 压都压不住: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那什么,”见已穿过山谷,特地从车里钻出来,站在马车前头的车舆上的郦清妍摸了摸鼻子,“所以所谓的很厉害的组织,其实就是一群种田的?”
    没有人理她。
    马车并没停下,穿过农田间空出来的大道,直接向前,又走了摸约半个时辰,郦清妍再次从马车里钻出来时,看到一个巨大的古墓的门,开在一座大山底部。
    “所以不是农舍,而是住在墓穴里?”
    即曳按住她的脑袋把人推回车里,“睡你的觉去,话那么多。”
    郦清妍梗着脖子与他僵持,费力道,“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你一个江湖杀手,为何手中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还没见到,就断定庞大,万一真是一群农民呢?”即曳毫不费力地继续抵着她的脑袋。
    “好吧。”郦清妍换了种说法,“据我所知,你是在得到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头后才开始有钱的,而且并没有富足多少年,初带着汐凉那几年被仇家到处追杀,食不果腹颇为惨淡,所以你是在哪个时间组建起的这股力量?”
    “被汐凉赖上之前。”
    “那就更说不通了……喂!别抓我头发,很痛啊!”郦清妍识时务地选择好女不跟男斗,乖乖退进马车里,手指当梳整理被即曳搓乱的头发。“既然你完全有能力躲过甚至处理掉那些麻烦,为何还要带着汐凉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暇时那小丫头总是在说你坏话,我听了一耳朵,发现多半是抱怨你当初如何虐待她。”
    即曳摊手,一副我都是为她好的模样,“小孩子嘛,多吃点苦,才能坚强强大起来对不对?”
    “……”
    的确,汐凉以十三岁之身,能够比郦清妍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聪明狡黠以及凶残,并且身赋隐藏极深,但是一旦爆发,说不定能和衱袶打成平手的惊人功夫,完全是拜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甩手不管,只顾自乐的男人所赐。
    墓门徐徐打开,乍一眼看去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些什么。马车又开动起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眼前缓缓出现的景致让趴在窗口看着的郦清妍,外加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上随行而来的丫头,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山体中空,有巨大的晶石布满内腔,支向各个方向,马车前出来迎接的马队举着火把,火光经过晶石的无数次反射,整个墓穴如同亮起万千蜡烛,晶石的每个切面都有火光在跳动,泛着七彩光芒,璀璨无边。
    只是这一个洞,怕就足以让天下人动心,头破血流也要进来搬些出去。马车又径直开过去,郦清妍扭头回去看,有些念念不舍的意味。即曳捉住她的发髻把头转向前方,“就快到了,惊叹留着一会儿用。”
    他说的没错,当郦清妍看到那个如同把十二禤阁地上行宫倒着建在地底,并且规模上比其更加恢宏庞大时,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她的丫头们,因为上次没跟着郦清妍去,此刻已经直接看得傻掉了。
    脚下是巨大的深坑,宫殿依坑壁而建,坑底不知是什么石头,发出耀眼白光,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而那些掩在光线之后的房屋,则昼夜不歇亮着火光。虽然是在地底,却半点不影响人将这景色看个完全。
    一座巨大的拱桥横跨巨坑,即曳带着众人走上去,头顶是和进洞时一样的布满宝贵晶石的穹顶,在白光的照耀之下,如同星空一般。
    有无数机关上下,传输着人或物品,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这里的房屋非常多,人也很多,却如同刻意训练过般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心无旁骛,专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郦清妍一行人突然出现,却无人多看一眼。
    行宫还在扩建,已经快要接近巨坑底部。在这里,郦清妍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机关术的认识。真真应了那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奇人不有。
    郦清妍难以相信,指着眼前景物问即曳,“这些,都是你的?”
    “这里曾是寒石异族旧址之一,我让人随便修了修,凑合做个基地,方便皇城周边的人相互联络。”
    如此复杂的建筑群,居然说是随便修了修,还说凑合什么的,郦清妍觉得自己抱上了一棵千年古树,树底下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实在好乘凉得很。
    “庄梦玲是被带到这里复活的么?”
    “没错,此处虽然离皇城很近,却足够隐匿,没有叛徒,一般不会外人发现。这里所有人都听我号令,我就是这里的王!”即曳十分确信地说,看上去明显是在炫耀。
    斜刺里飞出一个鞋底板来,郦清妍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没看到有人。然后又飞来一只,半空中居然还绕出弧形来,避开郦清妍,砸在即曳身上。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人声,“看,这个不长记性的人又在吹嘘,快,大家快准备好臭鞋子砸他!”
    郦清妍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真是位备受爱戴的王呐……”
    鞋子还在往桥上飞,即曳身边都快堆起来。郦清妍不想在桥上浪费时间,自己往桥对面走,“庄梦玲在哪儿?”
    “已经被送走了。”即曳一跃躲开鞋子雨,落到郦清妍面前。
    郦清妍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曾嘱咐过即曳,让他尽早把人送离皇城,越远越好,这下倒是真的好,短时间内她是见不到庄梦玲了,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人可还好。笑了一声,道,“动作倒是快。那容潋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小相好也不在这儿。”
    郦清妍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谁都不在,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让你见识见识我有多厉害啊。”即曳笑的纯真又傻气。
    这里的人见到即曳会是那个反应实在情有可原,郦清妍也想脱鞋子砸他。
    “这个力道,公子可觉得疼痛?”甘松手指按在容潋腿部一处,带了一分内力,让力道能够透过皮肤穿入筋脉,激活沉睡的神经。
    “尚可,微有痛感。”容潋躺在一张软榻上,软榻摆在屋子外面,身下是碧绿厚软的草地,一直连绵到湖边。屋子并不巨大奢华,是一栋最普通不过的竹楼,却因为阳光正好,风吹的角度和力道正好,以及身旁草地上的花开的正好,显得如同画卷般美好。
    “那这样呢?”甘松减轻按压的力度。
    “无甚感觉。”容潋心不在焉回答着甘松的问题。
    看着身旁自由自在飞舞的蝴蝶,在花间扑扇着斑斓的翅膀,没由来地想起那只扑腾进他心田,然后就不见踪影的蝶。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没有一句解释,周围的人像对待一个叮嘱了要优待的俘虏一样对待他,与其说是保护,更像看管和囚禁。要见她的话说了不知多少遍,问题也问了不少,结果这些人根锯嘴葫芦似的,半个字也不肯说,只道:等到主人回来了,自然会来见你,公子可以将这些话留到那时候再问。
    容潋当然生气过,气这个人为何要躲起来,为何迟迟不来见他。但是生气也没用,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然也就不知她离自己有多远,时空无法传递思念,自然也无法传递生气,所以他只能等着,等那个身影再次从天而降,带来惊喜和意外。
    “公子的恢复的速度比主人预计的还要快些,主人原本估计公子需要花三个月才能完全恢复知觉,照甘松这几日的观察,不要半年,公子就可以站起来了。”
    这样的好消息,容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有这样的效果,全多亏了你的细心照顾,委实感谢。”
    “甘松这点照顾,哪里比得上主人为公子所费的心神。公子莫要气主人没经得你的同意就把你接走,主人只是为了保护你,才出此下策。”
    “是啊,废了那么多心神把我弄到这里来,却不肯再多费一丝,抽点时间来看我。”容潋的语气结合此时场景,实在像一个妻子在抱怨丈夫的久不归家。
    “主人并不是忘了公子,只是她一向很忙,摸约被要紧事缠上了,所以脱身不得。公子安心在这里好好养伤便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甘松,必定给公子弄来。”
    容潋欠起上半身,饱含怨念地看他,“我需要见阿妍姑娘一面。”
    甘松笑着放下容潋因为按摩被撩起来的裤管,细心为他穿好鞋袜,才从小凳子上起身。“只这一样,不成。”
    容潋倒回软榻里,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阳光,宽大的袖子掩了脸,声音从袖子底下传出来,“我消失这么多天,生意都撂下了无人打理,因此造成的损失,也不知阿妍姑娘负不负责赔偿。”
    “公子何不把这笔钱当成主人医治的酬金?公子这样怄气,让主人知道了,是要笑话公子小气的。”甘松依旧在笑,多日相处,早摸清了容潋的脾性,知道他是最好相处的人,周边地界,容潋能去的地方只能找到甘松一个人说话,除了他看书作画,总爱有一句每一句聊天,也担心他会憋坏,渐渐的话便多了起来。
    “若这笔损失可以当做酬金,我愿意倾尽家财,以换阿妍姑娘出现在我面前。”
    甘松笑着进屋,出来时一边胳膊夹着一床薄被,一手端了一碗药,走回容潋身边,将薄被放下,伸手去推他,“公子喝过药再睡。”
    容潋睁眼,迷迷糊糊的将药汁喝尽,又倒回去。甘松帮他盖好被子,留他一人在那里睡,自己去小厨房做午饭。
    还未到正午,日头还不那么毒辣,晒在身上暖暖的,前几日下大雨时为容潋从雨中救回的一只野猫,此时跑跳着过来,盘在软榻下,喵喵叫了两声,告知容潋有它在陪他。
    容潋这一觉睡得不沉,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敲断了他的腿骨,以另一种方式治好了他的腿。毕竟是生意场上混过的人,最能捕捉人的细微表情,并不是伪装高手的她如此费心给他治疗的目的,他用一只眼睛也瞧得出来,最后却没有说破,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她其实有些可爱。
    她很爱她的丈夫,为了他筹谋这个计划那个,活的很累。不知那个男人究竟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让她心甘情愿出来替他挨刀,她难道看不到那些刀子,有多想至她于死地么?他觉得这个女人既可怜又可悲,因为为人蒙蔽了双眼,那份固执又盲目的情意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