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 第44节

作品:《春不渡

    “我啊,我还是宁可去找李大夫看病,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大夫医术精湛些,女人懂什么医术,最多就是放放血,洒点草木灰,跳大神罢了。”
    宋嘉荣以为自己洗白了冤情会很高兴,可是听着他们那些刺耳的话,忽然有种释怀的轻松。
    她学医的本意是救世人,但她能救得了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却救不了思想上的。
    离开前,她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她自认问心无愧。
    “贵妃娘娘。”宋晏在她走出衙门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宋嘉荣停下脚步,艳丽的五官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清艳得像冬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红梅,“大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宫里也没有所谓的贵妃。”
    她从贵妃贬为妃,妃为嫔,可见他对自己厌恶至极。
    过去的一切她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在纠结过往。
    “娘娘说笑了,娘娘就是娘娘,不过我好奇的是,娘娘一开始是民告官,为什么最后只告了刘大花夫妇二人和那位姓李的庸医,并没有告知县。”宋晏虽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另一个人,却也为她在堂上镇定自若,冷静自持的模样所吸引。
    不愧是由陛下亲手教导出来的。
    砂瓦涛过后终会成为珍珠。
    宋嘉荣抬起头,目光缥缈没有落实感的眺望向远处,“如果我告赢了,又能怎样。”
    宋晏一愣,没有想到她会把问题抛给自己,“官员贪污受贿,欺辱百姓者,当杀无赦!”
    “我之前和你想的一样。”宋嘉荣悠悠叹了一声,“莫知县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是个贪官,最起码在郦城生活的百姓还没有出现过饿死的情况,如果他走了,不知道调来的新县令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所谓的好,坏,往往不能过于选择自己看见的偏面。
    对她来说莫知县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他的恶只是收了李邙的钱,任由李邙污蔑她不作为。
    要说真正的恶,也是李邙。
    她不是菩萨心肠,只是不想把怨恨转错了对象。
    走出衙门的宋嘉荣在外面见到裴珩时并不意外。
    或许,从林青天出现在郦城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是他在帮她。
    他的帮助并不是强行堵住所有人的嘴,而是让她用努力证明自己,洗脱冤屈,让她蜕变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一刻,她很想要问他,她作为他曾悉心教导过的学生,有没有给他丢脸。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错过他投来的目光,避开再见后的尴尬。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撑把伞,不怕淋湿后惹了风寒。”撑着乌骨伞,伞下露出半张如玉侧颜的裴珩从青石砖的另一头向她靠近,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心湖里掷入一颗小石子。
    “我是大夫。”宋嘉荣仰起头,随后又垂下头,抿着唇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明白在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后,他是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
    “你我之间怎么生疏得要用上‘谢’这个字。”裴珩压下舌尖苦涩,完全忘了之前的自己才被她说过恶心。
    相邀道,“年前致仕的李太医的故乡就在庐州,你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要接近你,我只是认为你得到李太医的指点后,肯定会受益匪浅。”
    此时的宋嘉荣早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的阵阵发晕,眼前景色模糊得出现重影,身形一晃中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的身体好烫,也好疼。
    第46章 我想做你的夫
    把人抱上马车的裴珩先是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拧干后擦拭她额头沁出的薄薄一层冷汗, 又给她喂了水,动作轻柔又细致。
    随后解开她束发的簪子,手指穿插过她如绸缎般泛着凉意的发丝, 好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也能松懈下两分。
    她束发的木簪样式普通得毫不起眼,可戴在她的发间又流光溢彩,玉姿雅态。
    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支通体银白的簪子。
    簪子由白银所制,簪尾细致的雕出四五朵霜梅簇拥在青枝上显得娇俏可爱,花蕊由细小的珍珠点缀,随着晃动间, 似活了过来轻鬟弹雪映鸦黄。
    对比于素雅朴质的木簪, 她还是更适合艳丽华贵的簪子。
    他本意是想要送她金簪,又想到她现在是大夫,要是真的送了金簪,一怕有人说她过于招摇,二更怕她不会收。
    此刻的他第一次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是能直接暂停,这样他就能在和他的小姑娘多单独相处好一会儿。
    以前有着那么多相处的机会他不懂得珍惜, 只会一味用逃避来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 现在却连那么一点儿偷来的时间都想要偷藏起来,并把它无限延长。
    人越是怀念过去, 便会反思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自负, 愚蠢, 懦弱, 混蛋。
    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眉心, 轻颤的睫毛上,便知道她快要醒过来了。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马车里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颠簸。
    悠悠转醒过来的宋嘉荣一抬眼帘,最先撞入眼球的那双透着矜贵疏离感的丹凤眼,视线下移,落在他骨骼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指尖,只是一眼,便垂眼晃开,怕自己会忍不住再看。
    无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多少次,却总是忍不住为他的皮相所惊艳到。
    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也仅是惊艳。
    趴在软枕上的宋嘉荣能感觉到身下是正在行驶的马车,原本伤着后火辣辣刺疼的臀部也是一片清凉之意,顿感恼羞成怒,“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我下来。”
    “别动,你身上还有伤。”裴珩微凉的指尖先是用热毛巾敷了一下才贴上她的额心,“虽说没有烧起来,也得要注意点才行,你的衣服是我请人帮你换的。”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她的问题,“去庐州的李太医家,你的伤口虽是伤在皮外,我仍是不放心,李太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你在医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正好可以请教他。”
    更多的还是他的私心作祟,他不想让她和顾槿安待在一起,哪怕她说过他们两情相悦,他仍是要做那个卑劣又无耻的小人。
    手指收拢的宋嘉荣很想质问他,他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走,可当话临近嘴边,却只有恍若风吹的一句,“他知道吗。”
    她嘴里的那个“他”,令裴珩嫉妒又羡慕,这一刻的他仿佛化身成了话本里爱拈酸吃醋又善妒之人。
    但他不能表露半分,只是牢牢锁住,压下舌尖上涌的涩意,“你应该知道,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你,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选择他吗。”
    如今的他完全舍弃了往日的君子之道,而是卑劣无耻的用着他最看不上的手段,哀求着,渴望着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从头开始,赎罪的机会,让他挽回的机会。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个,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缓出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无论我们之间的结果怎么样,好像都和你无关。”
    也生怕他再问,她便忍不住露馅。
    她本来就没有说谎的天赋,在面对他时更是大打折扣。
    “怎么和我无关。”可是又怎么和他有关,他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位置来说?
    一个卑劣的追求者,还是由他亲口说的兄妹之情。
    可他并不想要和她做兄妹,他对她压抑着的汹涌情感,与日增长的贪念,也注定当不成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
    宋嘉荣松开紧咬的下唇,一片坦然,“陛下曾教导过我的学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竟是忘了那么严重的道理。”
    无论是兄妹,还是父女,师生,都是一种背德的罪恶感。
    她不但是要恶心他,更要提醒她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
    裴珩急了地抓住她手腕,眼尾泛红,“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成为你说的那些身份之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何不能是夫妻的夫!”
    那么罪恶的身份,他一旦认了,两人之间才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也失去了堂堂正正能拥有她的机会。
    宋嘉荣震惊的抬起头,眉头高高拧起,像是不小心吃面时吃进去了一只蟑螂般恶心。
    自知太冒进的裴珩以为她会说,“你是不是疯了。”
    但他听到的是,“这是陛下当初亲口说的,要我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获得自己不配的东西,民女直到现在都还谨记于心,也一直恪守陛下的金科玉律。所以民女希望陛下不要气急之下说出这种会惹人误会的话,因为换成以前的民女是会误会的。”
    何止是误会,她恨不得会为此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想要成为他的皇后,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啊!
    宋嘉荣承认她说这句话有怨怼的存在,当初是你说过要让她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时至今日又说着要成为她的夫。
    不认为可笑吗。
    有些事迟了就是迟了,破镜重圆尚且会留下一条难以愈合的伤疤,何况是人心。
    何况,她已经懂了何为自知之明。
    裴珩心中一痛,对上她自嘲的眼睛,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认真的,我为之前我说过的那些愚蠢自大的话向你道歉好嘛,我想要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发自肺腑之言,我也知道我的话会给你带来一定困扰。”
    “更为在你和他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说出让你感到困扰的话而感到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更不想和你成为你口子所谓的兄妹,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还有,我其实一直………”
    一旦坐实,但凡他犹豫片刻,他都会疯。
    宋嘉荣凄凉一笑的打断他,“可是,我一直都把陛下当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父啊。”
    “~喵~喵喵~~~”微弱的小奶猫叫声,不合时宜的打破了马车内的尴尬气氛。
    神色凄凉僵硬的裴珩也有心要揭过话题,打开一旁的小毯子,从里面抱出一只花色潦草,长得也潦草的小牛奶猫,“我前面想要送你回家,无意看见小猫从你院门外钻出,它的腿看着不太方便,我又想着李大夫擅骨科,应该也能看小猫的腿伤。”
    宋嘉荣一看,发现这只猫不正是邻居送给她的猫吗。
    她前面还想着他不把自己放下来,就用家里有小猫要照顾,谁知道他连小猫都绑架来了。
    小猫后脚软绵绵的,应当是她不在家时不小心折了脚。
    随后裴珩又听见随着风,传到耳畔旁轻飘飘的一句,“回不去了。”
    裴珩清楚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恍若未闻,“你刚醒来,要不要吃些东西,要是难受的话,可要再睡一会儿。”
    “我不饿,也不困。”宋嘉荣摇头,“你到前面便把我放下来吧。”
    哪怕被拒绝过一次,她仍是固执的想要离开,更准确来说要离开他。
    她不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只是害怕和他单独相处时怯弱,胆小的自己。
    “胡闹,你身上还有伤,我怎么会把你放下去。”裴珩反应过来,眼底一片凄厉的惨色,“难道你已经厌恶到,连和我待在同一辆马车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吗。”
    宋嘉荣很想要说“是”,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说不出来,事到如今,唯有沉默。
    马车轱辘滚滚往前走,马车里的两人一方比一方沉默,连刚睡醒的猫儿都察觉到不对的闭上了嘴巴。
    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的裴珩良晌,才出声,“庐州的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马蹄烧饼都很不错。”
    他在她离开后,把她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又日日翻阅,连她哪里落下的标点符号错误都能记住。
    这一下倒换成宋嘉荣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明白这车上了,很难在下去。
    当日离开郦城的宋嘉荣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城里另一间药堂——百草堂把李邙请过去当了坐诊大夫。
    打的旗号还是女科圣手,更花费了大量金钱做舆论导向,颠倒黑白,抹黑当日公堂上的真相,只暗戳戳的告诉世人,宋大方用的药方不如李大夫真心实意为病人治病,反倒是弄虚作假,标新立异为多,还肆意宣扬刘婆子揭发她贿赂病人,让病人配合着她说谎,欺骗县令一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