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女提刑 第166节
作品:《大燕女提刑》 易长安先是叫人架了梯子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吊在房梁上的绳结以及那根房梁,又扶起那只圆鼓凳确认了高度,又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这才看了徐玉正一眼:“徐大人,既是为证事实,少不得要查验尸体全身,只怕要得罪了。”
赵秀茹如今是徐玉正的妾室,要验尸自然要脱掉死者衣物仔细查验,易长安得先跟徐玉正说清楚。
到底是服侍过自己的人,徐玉正心里正有些不豫,只是欧鹏把易长安人都请来了,哪里会让她在这里折返?当即就抢先开了口:
“本来就不过是个姨娘,何况还是已经过世了,为了查出真相,验尸自然是应该的;于名声也并无什么妨碍,易大人多少案子都办过的,这些小事我们哪里有不相信易大人的?易大人直管勘验就是。”
徐玉正动了动了唇,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见徐玉正默许了,易长安立即戴上了肠衣手套,查了外观后又褪去了赵秀茹那件胸前滴了些涎水的衣物,仔细检查了她的尸身。
生前再是个娇媚的美人儿,这死了一天了也不怎么好看,何况还是吊死的。
按推算,赵秀茹应该是在上午卯时初死亡的。如今天气渐热,尸体皮肤已经变色起了大片尸体斑,喉下一道缢痕交至左右耳后,已经呈现深紫色,舌头伸出来大半截,腹部出现了腐败性膨胀,臀后有粪便溢出,耳边有抓伤,应该就是自己抓的,因为赵秀茹的手指甲都翻了几个,指尖带有血痕,还握紧成拳。
结合房梁上积尘凌乱,那条被用来自缢的腰带经纬皆绷得紧直,易长安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从验尸来看,赵氏确实是自缢身亡。”
欧鹏长松了一口气,徐玉正刚要开口,易长安却脱了肠衣手套扔在一边,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还要问问这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再下结论。”
不等徐玉正开口,杨嬷嬷就连忙把这小偏院里的丫头都叫了过来。
徐家人口不多,赵秀茹虽然是姨娘,院子里除了个看门的婆子,就是一个大丫环两个小丫头。
易长安把几人分开,各自问了一遍自昨天晚上以来的情况,很快就把重点集中到了大丫环黄鹂身上;身为赵秀茹的大丫环,主子有些什么心事,按说应该是知道的最清楚的。
黄鹂虽然有些害怕,倒也端正跪着把一早的情况说了:“……姨娘听说奶奶小产掉落了一个哥儿,当时就吓坏了,嘴里直说着奶奶肯定饶不了她……”
按黄鹂说的,赵秀茹当时害怕得直哭,手抖的将茶杯都砸坏了一盏,然后就说要静一静,把她撵了出来;这一些倒是跟那两个小丫头说的口供对得上。
难道赵秀茹真的是害怕被欧家追查责任过来,所以自缢了?想了想赵秀茹自昨晚以来的言行举动,易长安总觉得还是有些违和。
第406章 绞股金镯子
赵秀茹这性子,按心理分析来说,并不像是会轻易寻短见的人啊?何况欧惠敏小产是徐玉正自己动的手,赵秀茹不过在其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她的身份还是良妾,再不济也不用担心欧家会把她随便打杀了吧……
不过现场有一处疑点:赵秀茹在房间里上吊的时候,房门并没有从里面拴上!真是安心要寻短见,怎么还留着门等人随时进来发现吗?
另外黄鹂的口供也有一处疑点。
既然赵秀茹那般害怕,怕到又是哭又是打碎了杯子的,当她把黄鹂赶出门说自己要静一静的时候,黄鹂就没想过赵秀茹会有寻短见的想法吗?
正常人应该都会想到要防着这事吧……目光扫过低着头跪在地上的黄鹂,易长安直觉这个口齿颇为伶俐的丫环应该不会是个想不周全的人。
易长安沉吟良久没有出声,底下跪着回话的黄鹂膝盖已经跪得痛了,不自觉地悄悄伸手按了按膝头。
易长安一眼瞥见她手上一处掐痕,立即开了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黄鹂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想遮,又生生忍住了,只是低声回了话:“是早上姨娘害怕时一时失力掐出来的。”
易长安心里的疑惑就更盛了:赵秀茹要是都害怕得把黄鹂的手都掐出血了,黄鹂就没想过赵秀茹再是要静一静,也要随时在门边候着听着动静?
如果黄鹂就在门外守着,赵秀茹蹬倒那只圆鼓凳时发出的声响必然会引起她的注意,进而及早发现不对……
可是黄鹂偏偏在那时因为怕碎瓷划伤人,端着撮箕出去倒碎瓷了,走之前还特意交待了那两个小丫头,让她们不要打扰赵秀茹,小心吃排落——
明面上看起来这是下人恭恭敬敬听主子的话,实际上,却有几分像是摒开人的行为……
易长安微一垂目,就叫了那个守院子的婆子过来:“这丫头的房间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婆子连忙带着易长安去了黄鹂的房间。
黄鹂身形不由动了动,微微转头看了易长安的背影一眼,听到头上江浪重重一声咳嗽,又急忙垂下了头重新跪正了。
赵秀茹这小偏院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因为服侍的人不多,房间还是有够的,黄鹂身为大丫环,单独住了一间房。
婆子一带到地方,江涛就在易长安的示意下开始翻查起来。黄鹂的东西收的很整齐,除了家常衣物,几样规规矩矩的首饰,其他的倒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江涛在仔细翻捡着,易长安也没闲着,见江涛已经翻查过了,自己也踱到黄鹂的床边细细看了起来。
很多人有着把重要的东西床头褥下的习惯,江涛到底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翻查女孩子床铺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易长安却没有这个忌讳,弯下腰一点点查着,摸到床头的枕头时,手指上却沾了几点糠屑。
都说绣花枕头一包糠,时下主子们的枕头里会用些、蚕砂、决明子之类的药材,但是下人们的枕头里用的还是米糠,不过……
易长安看了看明显已经用旧的绣花枕套,伸手将那只枕头拿了起来。
一般这种的物件,如果漏糠的话早该缝紧漏处了,不然每天睡觉的时候头脸总是沾着糠岂不是很不舒服?
只一入手,易长安就明显感觉到了枕头的重量不对,轻轻拈了拈,又摸了摸,将枕套取出了中间的枕芯;枕芯里面似乎有,只是不知道是米糠板结了还是塞了别的东西。
包着枕芯那层棉布果然有一处漏了个小口子,口子处还有些糠粉沾着,不过仔细对比下就发现了端倪:这个漏口处的缝线明显是新的,针脚也并不是很细密!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漏了一点点糠屑出来。
易长安心下一动,“嘶啦”一声将枕头芯那处的缝线拉开,包在里面的细糠扬扬泄了出来,紧跟着“噗”的一下,一个裹紧的小布包掉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静立即吸引了跟来这个房间里的几人的注意。
易长安弯腰捡起那只裹紧的小布包,拍了拍上面的糠粉,将缠了几圈的软布打开:一对沉甸甸的绞股金镯子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带路过来的那婆子忍不住“哟”了一声:“这个不是秀姨娘戴在手上的镯子吗?,今天早上秀姨娘在院子里转悠的时候我还看到她戴在手腕上呢,想不到黄鹂这丫头居然趁机起了这贼心!”
这对大金镯子原来是徐太太喜欢赵秀茹服侍自己贴心,所以特意赏下来的。虽然式样不怎么新巧,但是胜在够重够闪亮,加上赵秀茹为了讨徐太太欢心,所以常戴在手上。
今天一早赵秀茹让黄鹂出去打听情况以后,自己一直心神不定,所以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看院子的婆子上前搭了几句讪,见赵秀茹面色不好,这才讪讪退开了;不过她一向眼尖,却是瞧见了赵秀茹的手腕戴着这对镯子。
易长安不由皱了皱眉头。
按刚才那几个丫头的口供,黄鹂和两个小丫头是因为觉得这么久了房间里没有动静不太对,这才一起闯进去的——
门虽然没有拴,但是她们闯进去后就发现赵秀茹已经吊在屋梁上了,几个丫头吓坏了,半天都弄不下来人,还是后来徐玉正赶到了,才仗着身高把赵秀茹从绳套上给解了下来。
赵秀茹死状惨厉,徐玉正将人解下来发现没救后,正巧听到欧家人来了,就过去跟欧鹏见面了,院子里这几个丫环都害怕得要死,加上主子也没有吩咐,是以全缩在看门婆子的房间里——因为她的房间离赵秀茹的房间最远!
黄鹂也是跟这几人一直在一起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黄鹂顺下了这两只绞股金镯子呢?
要知道,徐玉正解下赵秀茹的时候差不多是巳时末午时初,就是赵秀茹死亡的四个小时后,那时候尸体应该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尸僵。
赵秀茹的手是握成了拳的,黄鹂就是趁乱想顺下这两只绞股金镯子,也是抹不下来的,就算能硬抹下来,赵秀茹手掌处肯定会有刮痕,但是刚才她检查过赵秀茹的尸身,并没有发现有这样的痕迹!
而且与这两只绞股金镯子相比,还插在赵秀茹发髻上的那支蓝宝金步摇明显价值更高些,也更容易得手些……
黄鹂虽然是赵秀茹身边的大丫环,原来却是跟徐太太身边的二等丫环,徐家在地方上也是望族,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易长安不信黄鹂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第407章 黄柏
不合常理的事不如反过来想一想。如果那金镯子并不是黄鹂趁乱顺下来的,而是得的赏呢?
在赵秀茹让黄鹂出去打探那段时间,那对绞股金镯子还戴在赵秀茹的手上,然后是黄鹂打听到欧惠敏掉落了个男胎的消息回来。
这样的消息对赵秀茹来说极其不利的,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赵秀茹当时想都没有多想,就给黄鹂赏下这两只徐太太赏给她的金镯子呢?
如果赵秀茹当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寻短见,挂念黄鹂这个服侍自己的丫环而赏下金饰,那么在话语间肯定会带出来自己的心思,黄鹂不可能听不出。
而且,如果这真是赵秀茹留下来给黄鹂当个念相的遗物,黄鹂大可以方方地放着,又有什么必要,在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把这对镯子悄悄藏起来呢?还藏得这么隐密!
想到在黄鹂的房间里并没有再翻出别的东西,易长安脑中微微一转,就让人把杨嬷嬷叫了过来:“黄鹂可是家生子?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在这里?”
杨嬷嬷是帮着欧惠敏管理内宅的,对这些丫环的情况自然是熟悉:“黄鹂是徐家的家生子,不过父亲已经过世,她娘一向身体不好,因着挂念女儿,一家人舍不得分开,所以当初是徐太太开恩,特意把黄鹂一家子都带了过来。
听说她娘做不得什么重活,如今就只在外院里打杂,她弟弟……”
杨嬷嬷顿了顿,仔细想了想才继续说了下去:“府里的主子不多,要用的人也不用多,上回听说她弟弟到了年纪,不过没有选进来当差。”
不当差就没有月钱,黄鹂母亲身体不好,家里这么个情况,弟弟却没能选进来当差……
易长安轻轻点头:“她家住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徐家不是燕京城中的世家,没有什么买了后面整条胡同让下人聚居的豪气,这一处宅子还是欧惠敏的陪嫁,是以家中的下仆都居住在西北角的一处杂院里。
杨嬷嬷很快就把易长安带了过去。
院子里有几户人家正在生火造饭,一个面相老成的媳妇子见杨嬷嬷过来,连忙起身凑到跟前献殷勤:“杨嬷嬷,您老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使唤人?”
府里奶奶落了胎,又有个姨娘吊死了,怕是要办个小丧,少不得让她们这些下人过去帮忙,只要有事做,就会有些进账,是以这媳妇子很是积极。
杨嬷嬷却板着脸问了一声:“黄鹂家里是在哪里?”
原来是找黄鹂家里的?媳妇子连忙指了指最偏僻一处角落的一间旧房子:“就在那儿呢,不过周嫂子这些天都病着,怕是还起不来身——”
杨嬷嬷没理会那媳妇子的言外之意,转身躬着身子请易长安过去。那媳妇子瞧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才走到门外,就闻到屋里头好大一股药味儿,屋里病人正咳得撕心裂肺的,听着很是瘆人。
江涛连忙挡住了易长安的脚步,转头看向那媳妇子:“这人得的什么病?不会过人吧?”
媳妇子瞧着江浪虽然是主子跟前小厮的模样,那气质却很是威严,连忙上前赔了笑:“小哥放心,周嫂子她这是得了风寒,就是严重了些,不过人的。”
听着里面的动静,易长安微微挑了挑眉:“黄鹂不是还有个弟弟没有在府里当差吗?他不在屋里?”
媳妇子不由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造孽哟,黄柏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的正事不做,前些时日还迷上了赌博,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打流混着,回来就是倒头睡觉,哪里会管他这个娘哟!”
黄鹂的弟弟黄柏好赌?
易长安眉眼微动,示意江涛拿了块小银角子出来赏了那媳妇子:“黄柏手气如何?”
这眼瞅着一天到黑了,没成想回上几句话还能得了赏银,媳妇子欢喜得不得了,听到易长安问话,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都说十赌九输,去赌博哪里有个好的?前几天还天天被人追着要债呢,把他娘都给气得病情加重了。黄柏缩在家里也是躺着,任他老娘自个儿熬药喝。
也就是大前天,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又偷摸来了银子,又跑出去赌钱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有这么一个赌徒一起住在这院子里,吓得她恨不得挖地三尺把家里的银钱藏好,就是去当差,也要交待家里的老人务必不要离了屋子;就是怕黄柏会赌红了眼进来偷东西。
这院子里又不是没人被偷过,只是没有拿到黄柏的现形,光凭着怀疑也没奈何那二流子罢了。
赌场里追债何其厉害,哪里是黄柏缩在家里就能躲得过的?更何况黄柏不过停上几天,又跑出去赌了……不还清原先的赌债怎么可能呢?
“可知道他常去哪家赌坊?”易长安立即追问了一句。
媳妇子想了想才答了出来:“有一回我听我当家的说在长胜街那家赌坊门口撞上过他,他还想跟我当家的借钱哩……”
易长安看了江涛一眼,江涛连忙又取了一块小银角子出来:“不知道嫂子当家的可在?可方便带我过去找一找人?”
不过是跟着跑一趟腿把黄柏找出来的事儿,就能再有一块银角子进账,哪儿来这好事呢?媳妇子一迭声地应了:“他马上就回来,我现在就去唤他过来!”
黄柏果然正在长胜街的长胜赌坊里赌钱。江涛过去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赌红了眼,刚把揣在怀里的最后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大喊着“我就不信邪了,再押大!”
江涛只跟赌场管事说了声“我家老爷让把家里那不争气的奴才带回去”,随意一出手,就点了黄柏的穴,提着他往外走了,根本不去管那骰子开出来是大是小。
瞧着他那身手,赌场管事也避在了一边不作声。像这样好功夫的人都是小厮,那主家还不知道是什么厉害人物,又不是来砸场子的,不过拿下一个小赌客而已,赌场犯不着跟这样的人物为敌。